羞辱汉化的简单介绍

钱江晚报·小时新闻记者 张瑾华

钱报读书会现场。

7月10日，小暑后，杭州进入了酷夏模式，室外是三十六七度的高温，乐堤港单向空间二楼，一个明亮、清凉的新阅读分享空间，一场“好看的历史”的钱报读书会，“销魂”的一夜。

这“魂”，是历史之魂。

令人印象深刻的是，两位北大才子、博士师兄妹，春风悦读榜新人奖得主周思成和郑小悠的新书分享会一气呵成，关于蒙金元的“冷”历史，和关于大清朝“九王夺嫡”的热历史在此碰撞，带动着读者们一次次在历史的时空中穿梭往返。

置身于蒙元金明清的一个个朝代，一个个人物的重大选择和悲欢离合、成败兴亡之中，置身于王朝与世界的交叉之中，一个个崭新的视角，一次次话题的碰撞，令在场的读者大呼“过瘾”。

这场钱报读书会的“华语之声”直播过程中，有1000多读者为活动点了赞。

正如开学后将赴清华大学历史系任教的才子周思成所说，真实的历史，其中人性的考验和紧张的冲突，那种惊心动魄的程度，往往是小说难以抵达的。真实的历史，往往比小说更好看。

而从《年羹尧之死》、《清代的案与刑》到《九王夺嫡》一路写来的才女郑小悠，一次次在“热”历史中展开现代人与历史的共情。比如太子允礽踢四阿哥的那一脚，她能从当事人的情感反应中产生种种感同身受。她还原了康熙大帝在搞不定继承问题时，面对儿子们的明争暗斗时抽自己耳光的那种痛心疾首，直接将尊贵的帝王，还原成了一个为儿孙家人烦恼的普通男人。

“好看的历史”，无论是写九王间的“宫斗史”，还是写大规模的“围城攻城史”，在北京二环内的方寸之间，还是大开大合的千里疆场，周思成和郑小悠都一致认为，最关键的要素，历史还是要书写人性。

现场读者说，这是一次能听到历史人物们心跳的分享现场。

在钱报读书会上，两位作者跟大家分享了许多历史写作的心得。也与读者仿佛一起重回一个个历史时刻，体会到成吉思汗、金哀宗、拖雷、元好问、康熙的儿子们和康熙帝等人的历史处境，以及每一个时代的关键人物们面临的艰难选择：比如继承制度问题、汉化问题，诸如此类，时代的车轮滚滚，回望历史，感受到历史的惊心动魄。

就像有位现场的读者感叹的那样，读历史书，也是当下的我们构建认知系统的一种很好的渠道。

想起哲学家陈嘉映的一个命题：何为良好生活？一场可谓“全程无尿点”的历史分享会，也是这个夏天杭城的一种充满智趣的消夏方式，良好生活之一吧。

郑小悠和周思成。

【冷历史与热历史，在中国与在世界】

正如郑小悠所说，当周思成把他的新书书名定为《隳三都》时，她都替师兄担心过，这个书名是不是会“吓退”很多读者，因为“隳”这个字有点冷僻，并不是人人会脱口念出，耳熟能详。

但读过《隳三都》的读者，几乎公认了这是一本特别好看的历史书，甚至可以和金庸深入人心的武侠小说《射雕英雄传》互文，对照着读。

周思成在开篇前就说，这是一段“崖山”之前的故事。隳，字义就是毁灭的意思。“本书并非概述蒙金战争的战役史、战例史”，周思成要讲述的是，在那个动乱年代中，金朝中都、南方、蔡州这三座都城及其居民的遭遇，以及影响他们命运的最重要事件。

这个书名，或许正好巧妙地诠释了欧亚大陆的征服者成吉思汗的心理。

周思成在《隳三都》中，写到了成吉思汗那段著名的“征服者宣言”：人生最大的乐趣，在于把敌人斩尽杀绝，抢夺他们所有的财产，看着他们的亲属痛哭流泪，骑他们的马，霸占他们的妻子和女儿。

周思成说，他的《大汗之怒》和这本《隳三都》中，各种像外国人名字的人物的名字，比如成吉思汗家族的人们，完颜氏家族等，对读者来说确定有些障碍，不容易记住。

还好，有些人物在《射雕英雄传》里出现过，比如拖雷，还有全真教的师徒们。

在中国读者中，相比以元、金等少数民族政权为背景的历史朝代，大清朝的历史题材似乎一向都很热，影视剧拍了一部又一部，仅“九王夺嫡”这个题材的，民间茶余饭后的各种口口相传，到图书市场和影视剧的多元呈现，似乎要审美疲劳了，又似乎一直津津乐道，乐此不疲。

把写了又写的熟历史再写出新意来，郑小悠的自信，还是来自于她多年来研究清史的深入，在《九王夺嫡》一书，一定有不少你依然不知道，不了解的“干货”。

用周思成的话来说，他做冷历史，受困于能找到的材料太少，而郑小悠正相反，这方面的史料太多了，如何取舍，成了问题，也考验了历史学者的眼力。

《隳三都》这样的“冷历史“的书写，给读者提供了完全不一样的视角，来看待这个世界。

“对当时东亚世界的一切政权，尤其对金朝而言，蒙古的崛起，是百年未有之大变局。要应付这样复杂微妙的国际政治形势，中材之主都不行，非雄才大略不办”。

正因此，书中周思成对金哀宗寄于的悲剧人物的同情，就有了理性上的依托。

周思成在扉页上引用了1453年奥斯曼帝国苏丹攻陷君士坦丁堡后吟唱的波斯诗句：蜘蛛在凯撒的宫殿中织网/枭鸟在阿弗沙布的城堡上唱挽歌”，一下子将读者带到了一种国际视野之中。世界的叙事中心与外围，有了一种横向的对比。

而随后的一首金朝诗人元好问的汉诗，“洛阳城阙变灰烟/暮虢朝虞只眼前”，又将读者带来了中国的那一个叙事中心。

历史，在一种多重奏中奏响它自己的乐章和声部，读历史的人，也不再是单向度思维。

冷历史与热历史，本来就是相对的。

就像周思成说，他之前写的《大汗之怒》写的忽必烈征伐日本的那段历史，在中国似乎冷门，但在日本，一直是“热历史”，被日本的历史学者反复研究，在民间也被反复提起。

现场读者。

【要不要“汉化”，他们都很纠结】

《隳三都》和《九王夺嫡》，看似两本风马牛不相及的历史书，一讲围城，一讲宫斗，但两本书也多有“会合”，比如，周思成和郑小悠在各自的书中，都写到了历任在中国的少数民族政权统治者在“汉化”问题上的“纠结”。

周思成说：“金以儒亡”的教训，一度自命“后金”的清朝看在了眼里。清朝皇帝自皇太极开始，就不断强调“满洲传统”“国语骑射”。北京日坛附近的校场，还立有一块石碑，碑文大意是金亡于学习汉人风俗，以致逐渐文弱，终为蒙古所灭。还提到，“满人以金人为前车之鉴”。

两位历史学者和写作者，也在现场对此问题进行了探讨。从女真到蒙古，从蒙古到清朝，为何北方民族对“汉化”的“陷阱”总是既恐惧又身不由已沉溺其中？

周思成说，这些朝代入主后，都面临一个少数人统治多数人的问题，也会遇到一个“主体性”的问题。

周思成提出，入俭入奢易，绫罗绸缎、甘脆肥浓的口腹之欲，物质享乐等诱惑是一方面，直击人性的弱点，还有自上而下的原因。周思成认为，女真人原本生活方式就接近汉人，又缺乏自成套数的民族文化，实在别无更好的选择，女真人染华风之深，也说明了儒家的政治伦理，恰恰满足了金朝弥缝民族裂痕的统治需要。

他认为，女真的文弱化和武力衰颓，是自然进程与人为设计共同作用的结果。

郑小悠的《九王夺嫡》中，在宫廷权力斗争之余，也写到了满清贵族中上层对汉文化学习的热衷。最高统治者在这方面，似乎也有些人格分裂，一方面反复警醒要保住自己的骑射和有点野性的传统，另一方面，乾隆皇帝等自己就非常热衷汉文化，一生写了那么多汉诗。康熙帝也有较高的汉文化水平，但骨子里又对满洲鲁莽粗野的风格十分喜爱。

郑小悠还提到，满族贵族阶层内部的“汉化之风”，以取汉名为荣，有些已经没落的皇族，甚至把“爱新觉罗”的姓都不要了，直接改了汉姓。

在郑小悠刻画的夺嫡者群像中，早期的康熙帝一代王公们，和他的阿哥们，似乎身上还保留着较多的粗蛮之气，但到了雍正后，这种少数民族的粗蛮之气越褪越少了。从纵马驰骋天下的康熙帝式性格到很宅很幽闭的雍正帝式性格，只经过了一代。

历史好看在哪里？这些矛盾中的抉择，和抉择中的矛盾，高明的历史写作者总能写得栩栩如生，并且还能引发今人的思考，比如，要如何面对“全球化”这个时代中的选择，才是双赢的。

【那些历史缝隙里的喜怒无常】

无论是写历史非虚构，还是写小说，要好看，肯定得有大量的，丰富的细节，来托起所有的事实。

让历史回到他所在的时间里，回到他所在的真相里，最有力的武嚣，也是细节。

无论《隳三都》的围城史，还是《九王夺嫡》的宫斗史，都提供了大量的数据，这些数据构建了我们对某段历史的认知，比如金朝中都沦陷时，有6万青年女子、待字闺中的少女从城墙跳下自杀，这是何等震撼的一个数字。

还有一个令人深思的数字：灭亡前的金国版图上，曾有8413136个家庭，53532151位居民。

这一个个不含情感的数字，沉静地存在于历史深处，掀起冰山一角。

而最让读者哭，让读者笑的，还是细节。

郑小悠说，这些年她曾走过《隳三都》中写到的一个个历史现场，读完周思成的书后，她又仿佛重游到那一幕幕书中的历史现场，看到书中的人物们，活生生地在那些历史瞬间中的一幕幕中。

有人说，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，但有时候，哪怕在时间深处，某个历史时期里，哪怕你是一个普通人，而他是帝王将相，人类的悲欢，以某一刻又是相通的。

郑小悠称之为共情，也是历史的共情。

郑小悠称太子允礽是个悲剧人物，是满洲传统和汉朝宗法冲突磨合过程中的牺牲品。这位允礽当太子30年，两度废立，内心被摧残的程度，巨大的精神压力，作为一个人，着实是会让人起同情之心的。可以说，几乎是一个极其特殊的位置，命中注定的角色，将他变成了这样一个人，也终于与最高权力擦肩而过，郁郁而终。

而四阿哥在成为皇帝之前吃过太子的那一脚，其中他又承载着怎样的羞辱、忐忑与惊惧？

十四阿哥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常胜大元帅，到不得不向亲哥哥摇尾乞怜但求苟活的失意者，他又经历了怎样的人间炼狱？不到绝境，你无法体会一个人真正的绝望是什么。

一部好看又有深度的历史书，就是能给你这样深幽入微的阅读体验。

阅读过大量清史料的郑小悠说，她了解的雍正帝是个其人格分裂的人，一方面，他对百姓来说是个很好的，很开明的皇帝，另一方面，在对待自己的家人、年羹尧等大臣时，为人又喜怒无常极其冷酷。

读历史，我们知道，人心，在任何时候都是最复杂的。

在郑小悠的笔下，每一个人物都是生动的。比如，康熙帝是个“颜控”，而长相不佳的九阿哥是个爱财又疏财。

《九王夺嫡》以刻画人物为主，而在写围城史的《隳三都》中，也有大量细节，使围城中的人性纤毫毕现——

比如，成吉思汗听到金卫绍王即位时的出口便骂：“我谓中原皇帝是天上人做，此等庸懦亦为之耶”，心理活动使跃然纸上。

比如，中都沦陷前，宰相完颜承晖处分各种后事，神色自若，却在写诗与友人话别时，落款时将最后二字写反了。

比如，亲自在城墙上骑马巡视，鼓舞守城将士，体恤百姓的金哀宗。

比如，拖雷之死。

在《射雕英雄传》中完全以郭靖的好发小兄弟、华筝公主的好哥哥出现的，略有脸谱化的“暖男”拖雷，究竟又是怎样的一个人物，不妨去《隳三都》中寻找答案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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